——从多角度解读《诗经》的植物意象

黄智丽

要:《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里面提到的植物有157种。了解这些植物有助于了解先民的生活习俗及思想文化。故因其水崇拜、生殖崇拜以及对称思想的影响,《诗经》三百一十一篇诗作的开篇《关雎》中的荇菜,有着其他植物不可替代的作用。

关键词:诗经;荇菜;生殖崇拜

《关雎》(《国风·周南·关雎》,简称《关雎》)是《诗经》的开篇之作,故无论是其思想还是艺术成就,都是非凡的。孔子谓之“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是“中庸”道德的典范;而汉儒的《毛诗序》也说:“《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关雎》的意思很简单:写一个“君子”对“淑女”的追求,他得不到“淑女”时心里苦恼,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到了“淑女”就很开心,叫人奏起音乐来庆贺,并以此让“淑女”快乐: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雎鸠自古就有“贞鸟”的称号。《毛传》曰:“关关,和声也。雎鸠,王雎也,鸟挚而有别……后妃说乐君子之德,无不和谐……”《郑笺》曰:“王雎之鸟,雌雄情意至然而有别。”《薛君韩诗章句》说:“雎鸠贞洁慎匹。”《易林·晋之同人》曰:“贞鸟雎鸠,执一无尤。”总之,雎鸠是贞鸟,是爱情专贞的象征。所以,雎鸠出现在《诗经》的首篇无可厚非。但据清代学者顾栋高在《毛诗类释》中的统计,《诗经》中描写的植物数量很多,其中草37种,木43种,谷类24种,蔬菜38种,花果15种。[1]在这157种植物中,唯独把荇菜放在首篇,有着它深刻的不可替代性。

一、

水崇拜的影响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长长短短鲜荇菜,顺流两边去采收。《诗经》里描写的采摘东西的诗篇不算少数,如:《国风·召南·采蘩》、《国风·召南·采苹》、《国风·王风·采葛》、《国风·唐风·采苓》、《小雅·鹿鸣之什·采薇》、《小雅·南有嘉鱼之什·采芑》等。还有像《芣苢》这样题目里没有涉及到采摘,但实际上也是描写采摘的诗篇。一开篇就写采荇菜而不是采其他植物的首要原因是先民受水崇拜思想的影响。

上古时期,先民多傍水而居。无论是原始的母系氏族、父系氏族时期还是西周的奴隶社会,在渔猎采摘、刀耕火种的原始生产方式中,水都占据着重要位置。在他们的认知里,世界是由木、火、土、金、水五物组成。所以水是生命的根源,是生存的希望。“人们对水的依赖到了一种无以复加的地步。人缘水而生,缘水而居,甚至恋爱、结婚、生子以及祭祀祖先都离不开水。在万物有灵的观念支配下,人们对水充满了无限向往和崇拜,并由此产生了一系列与之相关的风俗习惯。”[2]

所以,《诗经》一开篇就写到水生植物荇菜,是受了朴素的水崇拜思想的影响:由荇菜的水生特性引出水洲环境的描写,从而反应水在先民意识中的重要性。如果用陆生植物,就没有这样鲜明的作用,不能反映先民对水的崇敬之情。而在这里用了荇菜这一物象而不是其他水生植物,如:水藻、浮萍等,还蕴含着其他因素。

二、生殖崇拜的影响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荇与莼,是一个种类二个品种。那为什么《关雎》里说的是荇菜而不是莼呢?能用莼来代替荇菜吗?解决了这个问题,也就从侧面解决了上文中提到的为什么是荇菜而不是其他水生植物的问题。

先民具有生殖崇拜的思想,对这些思想的研究中,郭沫若、闻一多、胡适等人都有独特的建树,而赵国华先生的《生殖崇拜文化论》更是得到了高度评价。他在书中说:“在原始社会中,人类始则崇拜女性生殖器,注意其构造,寻找其象征物”,多次提到《诗经》中的许多花果都是女阴、女性的象征,是生殖崇拜的证明。其中特意提到:“在这首描写男儿爱慕追求女子的情歌(《关雎》)中,即是以荇菜象征女子,以‘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芼之’象征男儿对她的执着追求。”所以,按道理这是很明显的情歌、艳歌,可为什么一向注重礼仪的孔子会夸它“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和荇菜的意象是分不开的。

先民总是用植物的外形来代替他们对女阴、男根的崇拜,约定俗成地用理所当然的一系列隐晦之语来代替,这在众多民俗学中都找到依据。而《生殖崇拜文化论》也有相当详细的记载。而在这里,“荇菜”这一形象,就暗含了这层深意。

首先从荇菜的外形上看,“叶子如莼但微尖长的是荇”;而莼的叶子是“像马蹄且圆形”,所以荇菜的叶子更像卵形,也就是更像女阴。朴素的先民寻找生殖崇拜的代表物时,都是从注意植物的外形是否和女阴相似开始的。再次从荇菜的名称上理解。荇菜的俗称之中,有“莲叶荇菜”、“水荷叶”等,让人想到“莲”。赵国华先生鲜明提出,鱼从女性的象征发展为男根的象征,而莲就是女性生殖的象征,所以鱼戏莲一直到现在都表现着男女交欢。在这首诗中,采荇菜,也就成了采女子的隐喻。因此用荇菜隐喻情事,符合古人含蓄的心理文化特征。

同时,如果这里说的是采莲,就不符合先民忌讳的心理也不符合后来修订《诗经》的孔子的礼仪修为,就无法确保它开篇的位置。

三、药效的影响

古代生产力低下,生产方式落后,古人无法正确认识植物和人类身体疾病之间各种所以然的联系,但不是食物的植物依然受到人们的关注,刻在石刻陶器上,有些甚至演变成图腾受人崇拜:这和它们的药效有着重要关联。而这些药效,根本上仍是生殖崇拜的衍射。

在古代,除了寻求食物,最重要的就是繁衍后代了。先民对于子孙后代的渴望,远远大于我们现代人的想象。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劳力的需要,多一个劳力意味着更强大的生产力,就更多生存延续的机会;二是出于本能。“食色,性也”和“饮食,男女”的说法在古代是并列的。在生殖崇拜的各种表现中,人们和各种现代看起来很隐晦的事物、祭祀活动和谐相处,表达了这种性事是他们的一种本能,一种集体认知的心理沉淀。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不作为人类食物出现的植物也可以被先民记录并热爱的原因。因为它们象征着子孙后代的繁衍。

《芣苢》中就描写妇女欢快采车前草的情形,闻一多先生说,凡在古文中提到的车前草,无一不是被认为有“养肺强阴益精”、“治妇人难产”的作用,而这些作用,就是先民延续后代的希望。所以,他们热衷于采车前草。而荇菜并没有直接的和生殖有关,古书中一般只注解它“茎可食”,其实它并非作为食物出现。《本草纲目》中开出的附方有两个,一是一切痈疽;二是谷道生疮。第二个附方是很有趣的一个现象,因为和荇菜同种类的莼,它的附方中,第一个和荇菜相同,第二个则是头上恶疮。刚好相反。

谷道就是肛门,离生殖器很近。所以古人可能误认为它与生殖有关。不管怎么说,在《诗经》中提到的和生殖崇拜有关的植物,很多并没有直接和生殖有关,但多半具有利尿或利肠胃的功能。如车前草(利尿)、桃(润肠通便)、李(利小肠,下水气)、梅(止下痢)、梨(利大小便)、棠梨(止滑痢)、木瓜(调营卫,助谷气)、柳(阴虚发热,下水气)、桑(可补虚益气,去肺中水气)、葛(起阴风,解诸毒)、水萍(主暴热身痒,下水气)、水藻(主去暴热,热莉)等。在古人对世界的朴素认识中,他们认识到子宫还有女阴、男根对生殖的重要性,他们就误以为这些可以治疗肠胃的植物和生殖有关,从而也把它们纳入生殖崇拜的范畴,而并不单纯考滤它的外形象征意义。

在这里,荇菜就具有这么一种作用,它可以医治“谷道生疮”,所以古人就选择了它作为生殖崇拜的代表,而不是治疗“头上恶疮”的相似的莼。

四、从造字法逆推先民心理

荇菜的荇字的小篆是荇,左右对称的结构,看起来很像是开着花的两根并列的荇菜,更像是两个深情对视的情人。《诗经》收录的诗歌产生于西周至春秋时期,那个时候的文字还不成熟。而小篆是秦国统一六国后推行的文字。为什么会把荇字写成这样而不是把其他字写成这样呢?

汉字造字法中最主要的是象形法和指事法。从荇字的篆体字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象形字。荇菜是水生植物,荇字底下的两个倒“V”很像是它长长的可以吃的根茎,而上面很像“山”的部分是花朵的象形,而中间的撇捺可以理解为它铺在水面上的叶子。所以,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象形字。但它也很像两个深情对望的人:倒“V”形可以理解为人的双脚,把中间的撇捺看作放在胸前的手,“山”形可以看成头部。这正是它的奇妙之处。所以,如果说这是一个指事字,指示着男女之间的情事,也是说得通的。

同样是水上开花的植物、并都象征女阴的莲就是“莲”,而莼是“莼”。虽然二者多少也体现了男根(且部分可理解为男根)在内,但完全没有“荇”这般有美感。因为它蕴含着先民最崇尚的美感:对称美。先民认为,阴阳结合才有力量,对称平衡才是美。中国自古就对对称美表示极大的兴趣。大则城市布局,房屋庙宇构造,小则服饰花纹、袜子颜色都是对称的。对称无所不在。所以,先民造字的时候,同一种类的莼,虽也体现了生殖崇拜的痕迹在内,但远不及荇字对称、唯美、生动。从而逆推先民的心理,可见对其偏爱程度之深。

所以,荇菜这一意象隐藏着先民水崇拜、生殖崇拜的狂热,以及他们的审美特点,以至其在《诗经》中就有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参考文献:

[1]王青.《诗经》植物意象的文化解读[J].河海大学学报,2007(2):59-62.

[2]刘雅洁. 古代先民的水崇拜及其民俗透视[J].山东工商学院学报,2007(4):108-111.

[3]赵国华.生殖崇拜文化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214-254.

[4]李时珍著.李智谋,倪泰一等编译.本草纲目[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6,163-602.

[5]孔丘编订.诗经[M].北京:青海人民出版社,2007.

[6]李琨.《诗经》植物意象与女性关系管窥[J].忻州师范学院学报,2005(2):40-41.

[7]张庆霞. 《诗经》植物母题的人文解读[J].教学探索,2007(1):60-61.

[8]苏昕.《诗经》植物母题的文化人类学阐释[J].山西大学学报,2003(5):75-78.